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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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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

李俏這輩子沒幹過挖人的事, 她的感覺就像百貨公司的營業員,忽然從坐在玻璃櫃臺後面等人求著上門,忽然變成了挑著擔子滿街跑的小販。

不僅不知道生意能不能做成, 而且還會被人趕。

比如現在, 她打電話想找何威,直接在助理那裏就被攔住了。

何威的助理客氣地對她說:“您有什麽事, 我可以幫您給何工預約。”

李俏好不容易憋了個謊, 說有業務要找何工談。

結果對面助理請示了一下之後,溫柔地告訴她:“何工說,您如果要談業務,請與我們的銷售部同事談,我可以把他們的電話給您。”

李俏尷尬地收下電話號碼之後, 還是不知道應該怎麽辦。

一天過去了,李俏連何威的聲音都沒有聽見。

她是紫金成立後的第一個人事,很多人都是她和安夏一起招來的。

一直以來,她都相信財務和人事是一個公司的重要部門, 其他人也是這麽相信的。

平時, 她為了激勵後輩,經常也會起一些高調子, 說不能只做容易的工作,人事是公司人才庫的管理者。不僅要管好現有人才,還要將尖子從外面選進來。

最重要的是,完成領導交辦的任務。

現在, 除了安夏之外, 整個人事部的人都在看著她, 怎麽完成領導交辦的任務。

要是見著何威, 把該說的都說了,何威給了她一個絕對不可能跳槽的理由,那還罷了,連面都沒見著,這實在是說不過去。

「人被逼急了,什麽都做得出來」定律再次上線,李俏把心一橫,出現在甲骨文公司旁蹲守。

第三天早上,李俏再次以她驕傲的步伐,昂首挺胸踩進公司,那小高跟發出的「卡卡」聲,像國慶閱兵時踢著正步似的,邁進了安夏的總經理辦公室。

安夏問道:“他要見我?”

“是,他說想聽聽你的理念。”

“嗯,你約了什麽時候?”本來招這麽高級別的人,做為老板也是應該見見的。

李俏似乎有點緊張,聲音都變輕了:“今天晚上十一點以後,然後等他告訴我們具體時間和地方。”

“好的。”安夏點點頭。

正常人,十一點多都該睡覺了。

李俏驚訝地發現老板居然對這個變態的時間沒有強烈的反應,她欠了欠身,出去了。

這個時間對安夏來說太正常不過,以前她經常加班到九點。然後跟供應商談事情,結果供應商在趕工,一拖拖到了十點。

最晚一回,約到了淩晨一點談事。

按理說,何威這樣的身份,不應該忙到這麽晚,看來甲骨文最近也有大動作。

他們約在一家星級酒店的大堂吧裏,此時也只有這個地方還在營業。

前臺員工在遠處的櫃臺值班,周圍沒有一個人。

何威的性格與大多數程序員一樣,有些沈悶。

“何工你好。”安夏大方向何威伸出手。

何威點點頭,不輕不重地與她交握:“我聽說你們要做一個後臺清算系統,可是我從來沒做過類似的。”

“沒關系,都沒做過。雖然沒有類似的,但是你做過邏輯類似的,可以對接上。”

何威漫不經心地回答:“看起來一樣,可能差得很遠。”

“嗯,這方面你是專家,但是萬變不離其宗,你一定可以解決。”

何威淡淡一笑:“是啊,不過……我為什麽要到你們公司,去做一個完全陌生的項目呢?甲骨文的項目穩定,就算項目做不出來,也不用擔責,我為什麽要去你們公司做一個有可能失敗,連累我名聲的項目?”

“因為我們公司不穩定呀。”安夏笑道。

哪有人承認自己公司不穩定的,剛才還漫不經心的何威,認真地看著安夏,不知道她想說什麽。

“就是因為不穩定,在高速發展階段,才有了無數可能,可以往不同的方向嘗試,而不是每一步都有一定之規,每個人都怕為決策的結果負責,而裹足不前。”

“我看得出,你其實有自己的想法,自己的規劃,我可以給你一個舞臺,讓你發揮。你應該是一個將帥,獨領一方大軍,而不是聽人指揮,只做一個執行者。”

隔著手中清茶的熱氣,何威看著面前安夏的笑臉,她的笑容就像剛剛畢業時的他一樣。

對一切充滿自信,充滿朝氣。

“我們公司的業務範圍從來都是因需而變,只要合理,就有機會嘗試,沒有任何規則可以約束你……來我們公司,你一定會盡情發揮所長。”

何威的心中依舊有著不安份的因素存在。

但是在甲骨文,他不能沖破任何規矩。

在這個工資高、福利好,條條框框十分明晰的地方,在被劃定的範圍裏做被指定的事情,好也不好。

安夏不跟他說公司前景,未來發展,只跟他聊未來新技術的發展方向和應用。

何威說要考慮考慮,第二天上午,他就打電話給安夏:“我已經考慮好了,我願意來你們公司。”

“李俏,幹得不錯。”安夏對李俏予以表揚,還有「挖掘人才入庫獎」。

如果不是李俏打探到何威在甲骨文幾項提議被否,以及打探到他的風格和甲骨文的風格,安夏也不能在聊天的時候,抓著何威的痛點死命刺激他。

不錯,很有做獵頭的天賦。

「挖掘人才入庫獎」是李俏一個月的工資,還附帶一個新型手機,價值也是她一個月工資。

“哇,俏姐這次賺大了,辛苦兩天,賺了兩個月的工資。”人事部的人雙眼放光,這真是神仙日子。

“老板的任務罷了。”李俏雲淡風輕地回應,好像這個任務對她來說特別容易完成,那些獎金也不過是多買一件小玩意兒而已。

自從試過第一回 之後,李俏新世界的大門被打開了,好像打探消息,勸人跳槽也沒這麽困難,跳槽的人自己也有需求要滿足,這是雙向選擇,不是幹壞事。

李俏發現原來招聘還能這麽玩,之前由於紫金名聲響亮,許多人抱著「先投一把試試」的心態,就直接寄簡歷過來。

簡歷裏五花八門,時常出現“高中沒念完,但個人能力非常強,不錄取我,是你們的損失”的風格。

剛開始李俏還真的以為高人隱於民間,只是被環境耽誤了學歷。

本著「重能力不重學歷」的態度,她面了幾個人之後,發現這種就沒有一個是有真本事的。

其中有幾個只會打字,連排版都不會,就敢寫——“熟練使用電腦。”

與其看幾十份簡歷,沒有一個想面試的,還不如讓員工先把一道關。

她出了個方案,叫內部推薦計劃:員工可以介紹人進來,如果被推薦的人順利入職,那麽員工也能獲得對應的獎勵。

太邪門的簡歷,想來員工也不好意思推薦上來。

可以有效的增加真正有本事的候選人數量。

由於支付系統還沒有升級完成,「吃了嗎」的地推進度也在不溫不火的進行著。

當一個生意賺錢的時候,一定會有無數的人擁上來。

不就是個外賣的平臺嗎?誰還不會呢?

沒有支付接口?簡單啊,用人堆上去不就行了。

來了一筆訂單,外賣員a去買家那裏收錢,收到錢之後打電話通知外賣員b去商家那裏拿貨,然後外賣員b再送貨上門。

麻煩歸麻煩,也不失為一個解決方案。

反正現在失業的人這麽多,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工作替代性那麽多,一個人的工錢分給兩個人,照樣有大把的人願意幹。

靠著堆人,再加上「入駐補貼」,一時間出現了不少小公司冒頭,跟「吃了嗎」競爭。

本以為這會是一個大型的燒錢戰場,沒想到紫金壓根不應戰,由著他們野蠻生長。

看著市場份額被各個小公司分走,小雪很著急,她做了許多促銷方案拉住顧客,沒想到安夏看了一眼,全給否了。

“當你想吃東西的時候,是因為餓,還是因為到飯點該吃飯了?”

小雪想了想:“就是差不多該吃飯了。”

所以打開「吃了嗎」的時候,會來來回回的糾結,到底是選這家呢,還是那家呢?

“有什麽會讓你馬上下定決心下單?”

“從來沒吃過的菜式,或者是便宜。”

安夏點點頭:“所以,就是跟店有關系,對吧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,要主攻店家?”

“嗯,現在的使用人群已經確定了,暫時不會有什麽增量,你們現在主要工作方向放在管理店鋪,新增店鋪,還有做做活動,保持每日活躍用戶數。”

“我的計劃裏有這個。”小雪趕緊上前,從幾個文案裏抽出一份。

安夏翻了幾頁:“嗯,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,想得還挺周到。”

“這是看「中國貨」他們的管理模式得出的心得。”小雪趕緊謙虛了幾句。

小雪對「吃了嗎」那是真上心,小雪曾經是安夏身旁的近人,多少雙眼睛看著她。

她特別怕別人說安夏任人唯親,完全是因為小雪是身邊人,才給了她這麽大一個升職。

她半夜有時突然醒來,都會瞇著眼睛,摸到電腦旁邊,刷兩眼看看,有沒有超時訂單提醒。

外賣員每天準備開始接單的時候,要給客服打個電話,客服給他們開啟系統,他們才能收到指令。

下班的時候,需要再給客服打個電話,選擇關閉系統。

之後,系統就不會繼續派單。

以往一直無事發生,小雪起來的時候,也就順手去別人的圍棋家園網上偷點菜。

今天,她本來已經看好了,有一個朋友種的雪蓮是淩晨兩點半熟,她打算來偷一把。

結果,「吃了嗎」上出現了一個明晃晃的「已超時五分鐘」訂單提醒。

小雪瞬間被嚇得睡意全無,她急忙點開訂單提醒,發現訂單竟然是本地的!

怎麽會……

「吃了嗎」系統是24小時接單,但如果沒有外賣員可用,就會提示無法送達。

會提示「已超時」說明有外賣員下了班之後,沒有找客服簽退系統。

系統誤以為此人還在上班,其實早就不知道做了幾個夢了。

顧客就是本地的,系統上提示客戶下單的那個店,小雪也認識。

那家店晚上八點就打烊了,就算有外賣員,也不可能送貨。

是不是弄錯了?

小雪打電話過去,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女人焦急的聲音:“你們怎麽還沒接單啊?!”

“不好意思,您下單的那個飯店八點就打烊了。”

“我不是想要那家店,我想買藥。”

原來這個女人的孩子剛一歲多,半夜突然拉肚子,她的丈夫在外出差,她一個人帶著孩子,家離醫院有十幾公裏,翻遍家裏都沒有找到一點止瀉藥。

“可是,這會兒藥店也關門了啊。”

女人越發的暴躁:“你不會敲門嗎!有好幾家藥店晚上都有人值班的!”

要不是小雪聽見背景音裏還夾雜著孩子哼哼唧唧的哽咽聲,她真想掛了電話不管了。

大半夜的,小雪也不知道應該上哪兒找藥房,而且這大半夜的,以現在的治安水平,她也有點害怕。

她忽然發現,在圍棋家園網上,有幾個員工的頭像也亮著。

系統提示:一分鐘前,朱超偷了你的雪蓮。

一分鐘前,趙強偷了你的人參。

一分鐘前,韓志偷了你的靈芝。

一分鐘前,馮大路偷了你的白菜。

什麽人啊,白菜都偷!

小雪給這四個人分別打了電話。

接到電話的四人內心極度震驚:“不至於吧,不就偷個菜嗎?親自打電話過來問責?”

“怎麽還蹲守的?”

“我天,這是有系統提示她嗎?”

“我就偷了個白菜!不能被開除吧。”

小雪開口第一句話就是:“有空嗎,出去買藥。”

朱超望了一眼窗外,臥槽,下雪了!!

“啊,這……我那個,腿疼……”大冬天的深夜,暖暖的房子和被窩,狗都不想出門。

“一百塊。”小雪不愧是在安夏身邊待久的助理,深得其精髓。

如果這話是跟紫金總部那些月薪三四五六七八千的程序員說,他們大概率會繼續「腿疼」。

但這四位一個是管理地推的,一個是管理外賣員的,還有兩個是管倉庫的。

工資最高的是五百塊。

突然多了一百塊,將近一星期的工資。

“啊,我的腿好像不怎麽疼了,為了工作,我就咬咬牙忍著吧。”

四個都是本地人,對藥店的位置爛熟於心,沒費多大的功夫,就買到兒童止瀉藥。

被孩子鬧到手足無措的女人打開門的時候,看到四個男人,披著一頭一身的雪花,向她遞來藥。

對於小雪來說,在這個雪夜發生的事情,只是一個無關痛癢的過場。第二天,她的心思都在怎麽嚴肅考勤,解決外賣員下班忘記打客服簽退,導致系統持續派單的問題上。

第三天,安夏才知道這件事。

是在報紙上看到的。

《雪夜送藥,紫金暖心人》,占了挺大一個版面。

“你們不聲不響,就上報紙了啊?”安夏笑道。

原來那個顧客是報紙的編輯。

小雪看著報紙上的那些溢美之詞,有些後怕:“如果我們沒有滿足她的需求,她是不是就要在報紙上罵我們了?”

安夏笑笑:“那肯定的,我都能想到是用哪些詞來罵。”

“太難了。”小雪嘆了口氣,“我們也不可能永遠讓人滿意啊。”

“做不到,那就只能事後彌補了。”安夏笑道,“人生何處不翻車呢?”

小雪:“老板,你就不能盼著點好嗎?”

“如果好能盼來,我早就盼了,現在你知道日子不好過了吧,多提前想想可能出現的問題,還有應對的預案,將來總有用得上的時候。”

小雪點點頭,以前這種事情,她最多就是出個主意,主意管不管用,細節怎麽執行,都是安夏一錘定音,她不用負責使用主意之後的一系列後果。

現在,輪到她要負全責,她才發現,原來以前自己覺得自己功勞挺大,其實也就那麽回事,拍板做決定的壓力好大,不知道決定一推進,之後會發生什麽事。

薛露敲門進來,說有周刊記者想要采訪安夏。

“采訪我什麽?要采訪也是采訪她。”安夏看著小雪。

薛露笑著說:“因為從公司架構上看,你才是外賣平臺的法人代表。”

“約在什麽時候?”安夏問道。

“明天上午,在公司。”

“好,你準備一下稿子,明天上午接受采訪。小雪,你找件像樣的衣服。”

“啊?我?可是……”小雪眨巴著眼睛,她的心理定位還是一個執行者,做成了什麽事,沒做成什麽事,都是安夏的功勞,與她無關。

“可是什麽可是,又不是我半夜把員工從家裏叫出去的。這鍋我不背啊,你自己跟記者講清楚!”

小雪楞了楞:“這不是好事嗎?”

為什麽給安夏說得好像是幹了喪心病狂的事情一樣。

安夏擺了擺手:“我只是提醒你一下,回答問題的時候,不要預設立場。對於那個需要藥的母親來說是好事。對於那四個員工,你是不是半夜硬把人叫出去幹活了?

如果記者存心找麻煩,寫黑心無良資本家,強迫員工深夜滿城跑,只為保住自己公司的名譽。

再寫幾句,無良公司就是趁著現在沒有工作的人多,才敢這麽壓迫員工。你看你以後的日子還過不過?”

“怎麽會這樣?”小雪不敢相信,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壞的人。

看著她對世界產生懷疑的模樣,安夏靠在椅背上:“你不知道教皇和記者的段子嗎?”

小雪真沒聽說過:“什麽?”

“就是不管你怎麽回答,都會被人斷章取義,抓著把柄。”

安夏現在覺得自己是不是對小雪保護太過,她從大學畢業就直接進了紫金做助理,自己從來都沒有為難過她。

小雪做生意的思路是有的,就是沒見過人心險惡,這樣很容易吃虧。

“這個月,你每天抽出三個小時去「中國貨」當客服。看看為了退貨,為了交易,買家和賣家,都能幹出什麽邪門的事來。你就不會有這些想法了。”

安夏看著小雪有點茫然的表情,笑道:“不是降職,就是讓你歷練歷練。當你看到有人為了白得一副鞋帶,願意說自己親爹死了。就不會覺得我剛才說的事情很奇怪。”

“是。”小雪應聲。

安夏望向一旁的薛露:“你盡快出一份采訪稿,今天下班之前給我。”

“是。”

寫一份采訪稿,對於在電視臺寫過稿的薛露不是問題,很快就按新聞采訪的格式寫了一篇。

安夏看完,對薛露說:“太官方了,這個稿子應該偏人文關懷方向,說話方式要像普通人,抓緊改一下。”

薛露用半小時就改完。

安夏把稿子轉給小雪:“抓緊記下來,如果被問到沒有寫的東西,不要自己亂發揮。”

“那我……”小雪從來沒有接受過采訪,又被安夏嚇唬了一番,十分緊張。

薛露微笑:“有幾句萬金油的句子,到時候可以用上。”

小雪恍然大悟:“啊,是不是無可奉告?這個我知道,新聞裏看到過。”

安夏搖頭:“這四個字,你看到都是什麽情況下說的?”

“啊,這個……”都是在說話的一方非常強勢的時候才會說。

小雪今天受到了極大的打擊,她以前覺得自己還挺聰明的,怎麽今天就像個傻子似的,一問三不矢,什麽都不知道。

難道自己的命運就是做個執行者?

安夏看出她的神情有異:“你也不用郁悶,這種事情,多學習學習就會了。”

“嗯……”小雪點點頭,“我還是不太明白,如果真有記者這麽幹,他們圖什麽啊?抹黑我們有什麽好處?”

“收錢,撤稿。”

小雪不明白:“可是,他們說的不是事實,我們為什麽要給他們錢撤稿?”

“誰說不是事實,半夜叫員工出去給客戶買藥,是不是事實?”

小雪張口結舌: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

“世上的事,本來就很難做到非黑即白,說不清楚。”安夏隨意地擺擺手:“你去好好研究一下采訪稿,看看有什麽地方你想到了,稿子上沒有的。”

小雪出去了,薛露問安夏對她手上的那份稿子有什麽意見。

“很詳細,不愧是專業人士出身。”安夏稱讚道,“你做助理真是可惜了,你有沒有想過做其他崗位?”

薛露一時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,她當然不願意一輩子做助理。但是紫金招的其他崗位,什麽項目經理、程序員,她也幹不了啊。

“我想成立一個公共事務部,就用來應對這種可能引起輿論的事情,好的,就要擴散、發酵。不好的,就壓下去,別讓它對公司產生不良影響。你明白嗎?”

薛露當然明白,這種事情,在新聞領域不少。

“我覺得你可以試試,牽頭把這件事做起來。”

“我?可是,我才剛來。”薛露不敢相信,她進公司才幾天啊,試用期都沒過,就要牽頭組織一個部門?

安夏困惑地看著她:“你是說你幹不了嗎?”

“不是……但是……”薛露覺得安夏膽子也太大了一點,怎麽就讓一個剛來的人接手這麽重要的部門。

“你以前在電視臺不是做過類似的工作嗎?傳播好事,把上頭不希望被太多人知道的壞事壓下去。應該很熟練才對。”

安夏看著她:“你采訪的新聞我看過,提的問題都能尖銳,很刁鉆。將來有人用相同問題來問你的時候,你應該已經知道對方想聽到什麽,怎麽回答了吧?”

“你怎麽知道?”薛露驚訝。

安夏笑道:“疑人不用,用人不疑,我既然打算讓你做這麽重要的事情,當然要先弄清楚,你有沒有這個實力。”

“你願意嗎?”安夏問道。

“願意。”

采訪進行的很順利,這位記者只是單純的想采訪一下這個冬夜暖心故事。

沒有安夏想的那麽陰險,報道被刊登出來之後,小雪大大地松了一口氣。

沒想到,過了幾天就出事了。

「吃了嗎」的外賣員被人拍到偷吃客戶的外賣。

首先是在紫金論壇上多了一個貼子:

《大家以後千萬不要在「吃了嗎」上面買東西,吃得都是別人口水》

下面是一連串的照片:

外賣員拆開用塑料袋包著的塑料飯盒。

外賣員用自己帶的筷子夾了幾塊肉,放進嘴裏。

外賣員打開了另一個塑料飯盒。

外賣員又夾了幾塊肉,放進嘴裏。

除了外賣員的臉被飯盒擋住沒有拍到之外,外賣箱上的字,員工身上的工作服,都十分清楚。

幾張照片,顯示他打開了好幾個外賣飯盒,並且在吃。

這都沒法用「這是他自己買的飯」來解釋。

從背景和天氣來看,確實同一個地方同一天拍的。

一石激起千層浪,整個論壇都震驚了:“我操,也太惡心了吧。”

“這是幾輩子沒吃過飯,要偷別人的東西吃?”

“難怪我這幾次點的外賣肉都那麽少,我還以為是店裏克扣,原來是半路被狗吃了。”

“不要侮辱狗,狗都幹不出這種惡心的事來。”

……

薛露幾乎要以為自己是不是得罪誰了,怎麽剛上任公共事務部,就給整出了這麽大一個公共事務出來。

她仔細分析了報料人的貼子,從照片裏,看不出任何的問題。

除非這個人,是競爭對手的人混進來之後,專門找事的。

感覺自己被針對的還有小雪,現在能使用「吃了嗎」下訂單的人都是天天都上網的人,紫金論壇是他們肯定會用的,當然第一時間就看到那個爆貼。

紫金論壇的管理員本來按照平時對待鬧事貼子的習慣一刪了之,五分鐘後,出了更多的貼子。

《剛才那個偷吃外賣的貼子怎麽不見了?》

《有種你再刪,刪了我還發》

《當一個公司解決不了問題,而想著解決提出問題的人時……》

安夏馬上通知管理員恢覆那個貼子,並且以管理員的身份在下面回覆:

“沒有刪貼,剛才回覆那個貼子的人太多造成服務器無法連接,現在已經恢覆。對於貼子裏提出的問題,已經轉交給吃了嗎處理,請各位理性討論,給他們一些時間。”

法務部建議安夏盡快處理這件事,或是道歉,或是處理肇事員工。不然越拖只會造成更糟糕的印象,到時候別人提到「吃了嗎」聯想到的就是「偷吃」。

要馬上道歉嗎?

不道歉,網友會越來越憤怒,到時候真就是辟謠跑斷腿,跑斷腿也沒用。

“先不能道歉。”薛露說,“一定要先確定是我們的人做的,再說後面的事,就這麽幾張照片……”

小雪也不願意道歉,不管是不是真的,道了歉,那就是實錘了。

拍照的人很專業,絕對不是普通人看到不良現象,隨手一拍。

照片幾乎沒有暴露出太多的環境信息,只能看見外賣員身旁的一棵樹的下半部分。

薛露和小雪聯手對所有「吃了嗎」外賣員進行一個一個的調查,cia,kgb,軍情六處查內奸的動靜也不過如此了。

還有調查照片拍攝地和發貼人所在的ip地址是否一致。

「吃了嗎」的客服電話快要爆了,許多客戶回憶起自己收到的外賣,都覺得被人偷吃過,要求退錢、還要索賠。

論壇上更是鋪天蓋地的罵聲,說他們之前那個什麽雪夜送藥就是裝好人,買通了報紙,給他們說好話。

當天,好幾家報紙上以大篇幅登出這個事件,包括那個為孩子買藥的母親所在的報社。

為了證明自己沒有收紫金的黑錢,他們罵得最兇,最狠,說「吃了嗎」辜負了大眾對他們的期望。

稿子的撰稿人,就是那位母親。

小雪看得快要氣死了,安夏倒是很能理解她:“要我,我會罵得更狠。不然怎麽證明自己的清白?”

安夏反過來安慰小雪:“往好處想,劉邦逃難的時候,能把自己的親兒子親女兒推下車呢,我跟她非親非故的,她現在也就是寫篇稿子罵一罵,也沒什麽,反正少她一個,別人不也照樣罵嗎?”

小雪服了:“安總,你的心態怎麽這麽好啊?”

安夏端起桌上的咖啡:“不然怎麽開公司?行啦,你們該查的繼續查,如果有實在推不掉的人過來問,統一口徑,就說正在調查中,一定會給大眾一個答覆。”

就連「中國貨」也受到攻擊,很多人說在「中國貨」上買到了標著進口商品的劣質貨。

不過這些都只有文字,並沒有圖片或是與客服溝通的記錄可以證實。

真的、假的,混合在一起,掀起了一場巨大的信任風波。

這是安夏兩世為人都不曾經歷過的。

安夏相信自己的員工不會做出這種事,倒不是對他們的道德素質有多麽高的期待。

而是他們的工資是計件制的,趕緊送完這家送下一家,就是錢。

不少人為了節省時間,一邊騎車一邊啃包子,這事她是知道的。

為了偷吃幾塊肉,連開這麽多個盒子,多耽誤時間啊。

「吃了嗎」給外賣員的計件工資很高,超時罰款也很高,被投訴成立後的罰款也很高。

而且分布在全國各個城市的「紫金」分公司的員工也會從「吃了嗎」上面點餐。

紫金員工有專門的內網,在內網上常見的就是各個不同的部門對噴,還有對其他分公司的投訴。

因為比打客服電話處理得快多了。

很多紫金員工會在任何地方點餐,從地址上根本看不出來客戶是不是公司的人。

「吃了嗎」的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送餐的對象有可能是脾氣爆,不好惹,能在內網上罵街的紫金員工。

他們對每一單的態度,就像對待暗訪「神秘顧客」。

安夏來來回回地看著那幾張照片,發現前一個的盒子都沒蓋好,就被草草放回去,打開下一個餐盒。

這活也做得太燥了吧?

而且,偷吃的也不是什麽山珍海味,那不就是土豆燒五花肉嗎?

安夏百思不得其解,她一邊對自己說「不要低估了人類變態的程度」,一邊又覺得這事很有可能是物理意義上的「披皮黑」。

這套思路挺好用的,從冷戰時期的英美雙方,到粉圈邏輯,都好使。

“我的隊伍絕對純潔,出現了傻逼,那一定是對家派來的奸細。”至於誰是對家,到底有沒有對家,那不重要。

安夏東想西想,甚至已經想到要不以後每個外賣員身上都配一個攝像頭,不間斷錄像,以證清白。

想久了,頭就一陣一陣的脹痛。

電話鈴忽然響起,安夏伸手接聽,傳來的是陸雪歡快的聲音:“夏夏,出來出來出來,我今天升職啦!請你吃飯!”

“嗯……我還有點事沒完,下次吧,我請你。”

“你怎麽了,你的聲音不對,生病了嗎?”

“不是,公司裏的事。”

“那……你先忙。”陸雪掛了電話。

安夏長長吐出一口氣,她還在等調查結果,今天這個調查結果不出來,別說吃飯,她連覺都睡不好了。

此時,她想起在自己時空裏的那些公司犯各種事的大佬們,他們公司出現這種事情之後,他們還能吃得下睡得著嗎?

還是只有自己這種沒見過世面的人才會如此。

安夏深深嘆了一口氣,前天她剛說過小雪「要是以後經得多見得多,就能從容應對」。沒想到,一語成讖,落到她自己頭上來了。

如果死活調查不出結果來呢?

先來個滑跪,求大家原諒,保證以後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情?

不能證明自己的無辜,還要嘴硬說不是我的錯。雖然法律不會拿公司怎麽樣,但是壞了口碑,以後也就完了。

滑跪,先讓事情過去,以後再慢慢扭轉風評,才是對大多數人有利的選擇。

安夏的頭越來越疼了,以前滑跪這個工作,都是那個笑嘻嘻的項目經理做的,她從來不用管這個業務。

不知道怎麽跪才比較標準。

小雪那邊的效率那是真高,他們通過照片上的飯菜,找出了「土豆五花肉」為關鍵詞的幾個店。

篩選下來,註冊商戶裏有二十多家店賣「土豆燒肉」「土豆牛肉」以及類似的名字。

分布在北、上、廣、深、寧、杭、甬……共計十一個城市。

薛露那邊則很牛逼的從樹根的一角,找出了那棵樹,是福建和廣東很常見的行道樹——大王椰子樹。

再結合照片上的天氣,一個城市一個城市的對,最終鎖定了事件發生城市。

那個城市裏一共有五十個外賣員。

接下來就是用體態、外賣箱上的痕跡來找人。

還要再等一段時間。

電話響起:“安總,陸先生來找您。”

“讓他進來吧。”

陸雪拎著幾大飯盒吃的進來,他的臉上滿是擔憂:“夏夏,你們公司的事情我看到了,你別急,肯定能解決的,聽說你都沒有吃飯,我給你做了粥,還有面條,多少吃一點。”

“不想吃。”安夏搖頭,她現在胃裏像塞幾塊大石頭,被煩心事噎得根本吃不下去。

陸雪把保溫罐打開,裏面飄出排骨湯的香氣,用勺子撈出幾塊排骨,又小心地倒出湯。

“求求你,哪怕稍微喝點湯,暖暖胃。”

一個長得挺好看的大男人在面前,用憂愁的眼睛看著自己說「求求你」,安夏也心軟了,沒有再強硬的拒絕,她接過湯碗,小小地喝了兩口,又放下。

“再喝一點?”陸雪勸道。

安夏擺擺手:“你看到貼子了,有什麽想法?”

“那個人是別人買通的。”陸雪堅定地說。

安夏忍不住笑出聲:“為什麽?因為我的員工不會做出這種事?”

“不是,是吃得太理直氣壯了,不像偷吃。”

“啊?”

陸雪指著那幾張照片:“根據我的經驗,偷吃,都怕被別人發現,打開之後,是用手指尖捏著一點,趕緊吃掉,或者藏到什麽地方。

他居然還掏筷子,就像在自己家吃飯一樣。而且這個位置,並不是隱蔽的地方,誰偷吃不找個角落?這不合理。”

“你對偷吃怎麽這麽熟練?”

陸雪猶豫片刻,“以前我在叔叔家的時候,他們家孩子多。要是不提前偷吃一點,上桌以後,基本上我就吃不到東西了……”

他說著說著,有點心虛,偷偷看了安夏一眼。

安夏笑起來:“嘖嘖,看不出,你還有這段經歷。”

“是啊,所以我差點去當兵,就因為聽說部隊裏吃喝管夠。”

“怎麽沒去?”

“營養不良,體測不合格。”

跟陸雪說了幾句話,安夏的心情略微有些好轉,陸雪的推測,也僅僅是一段推測,沒有證據。

萬一這個偷吃的人就是特別有儀式感,非得拿筷子呢?

萬一這個人就是要辭職了,所以才放飛自我?

或者單純的被收買了,穿著公司的衣服擺拍?

淩晨兩點,照片裏的人查到了,確實是「吃了嗎」的外賣員。

精神正常、身體健康。

此人所在的站點經理是個刑滿釋放人員,一心改過向善,被城市經理收下。

在擁有光榮歷史的站點經理溫柔目光下,他供認不諱,是收了某平臺的錢,拍了幾張照片。

薛露很興奮,問安夏要不要馬上在網上發辟謠消息。

“不著急,這事,通知法務部,準備打官司吧。”安夏說。

小雪不解:“啊?這……這不一定能贏,贏了也不會賠多少錢的。”

“我要的不是錢。”安夏笑著起身,“大家今天都辛苦了,回去休息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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